一股暖流从鼻子里涌出来,又很快被一股黏腻发腥的液体堵住,没多久他就感觉上嘴唇一烫。
他的鼻子在流血,他的脑袋也好痛。
最重要,他的皮肤烫得要被烧毁了。
没有红,像死了一样,面色苍白,失了一切血色。
贺松风这么好面子、又如此体面的一个人,如今却被程以镣当篮球一样掐在手里,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,指着骂。
这样惹人注目的当众点名羞辱,对贺松风而言,是被程以镣顶在墙上,甚至是被他墙了,还要恶劣百倍。
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如此狼狈、弱小,甚至是痛苦的模样,就这样赤果果地摆在旁人的审视下。
他辛辛苦苦维护起来的自尊和体面,在这一刻,被程以镣一巴掌,敲打得渣都不剩。
他身上的关节一并烧了起来,像在哀悼。
烫得他骨架成了一撮骨炭,这捧灰撑不起他这具心高气傲的皮囊。
贺松风双手下垂。
那双始终在抓紧沙发、椅子边缘做支撑的手,这一次却抓不稳任何东西,只能苍白无力地废弃掉。
贺松风的嘴唇嗫喏两下,面无表情,又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:
“好痛。”
程以镣一怔,心脏也跟着那一句“好痛”攥紧。
他两只手心虚地藏到背后去,又急迫地拿出来想贴近贺松风。
可是他环顾一周,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。
靠近的动作猛踩刹车,甚至打了倒车的双闪,冷血地越离越远。
程以镣是高高在上的少爷,前半生的价值观警告他:被贺松风这样低贱的贫民羞辱,他不该心怀歉意,更不能低头认错。
这一巴掌打得对,不打贺松风就不会老实,更不会畏惧你。
有了这一次,他以后才会看到你就乖乖的老实低头。
一切……一切……
都是贺松风活该。
可是好像真的用力过猛——
明明本意只是想吓唬他一下,没想过他会这么脆弱。
程以镣的眼球猛烈激荡。
前十八年的傲慢暴力在拽着他的腿往后走,可是同时他那死了好久的良心却忽然活过来,砰砰直跳,拽着他的手试图把他往贺松风面前拽。
程以镣前不久戏谑说出的“贺松风,我可怜你”,这一刻是真的在可怜。
可怜贺松风不该被他这样对待,他该是被捧在掌心,细心呵护的脆弱玉石。
只是他已经被张荷镜、周彪,以及剩下几十双冷漠无比的眼睛架了起来。
但凡再多向前一步——
他维护贺松风的体面,就是在拆掉自己阶级高高在上的台阶,然后垫在贺松风的脚下。
他会被有钱人们所不耻、所笑话的。
程以镣最终是没做到,他正如贺松风所说的那样。
他不敢。
不论是承认他对贺松风的复杂感情。
还是此刻无比愧疚的想认错道歉的冲动。
他都不敢。
他咬牙握拳,傲慢冷血地补了一句:“是你先招惹我的。”
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去。
程以镣前脚走,后脚那些冷眼审视的人群一转笑呵呵的模样,拥至贺松风身边,向他伸出手,借着搀扶的名义。
无数双手像贺松风梦里那样,扶起托举,密不透风将他包裹。
教室秩序趋近于无,是张荷镜配合老师驱散人群,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回位置上。
张荷镜自然地捡了这个漏,贴心地走到贺松风身边,向他伸出手。
“老师,我扶他去医务室。”
老师点了头,贺松风也不愿意再继续在教室里待下去,但他没有接受张荷镜的好意,而是用他那双细瘦的手臂,强撑在桌子上,咬牙站起来。
呼吸浅薄,脚步虚浮,苍白的面容仿佛碎掉的玉盘,深红的裂缝支离破碎地溃败在脸上。
虽然身体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,可他依旧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,安安静静地离开。
在众人的注视下,他还保持着最后的体面。
前后没有五分钟,等程以镣流了一身汗,急忙忙带着买来的药跑回教室的时候,贺松风早就走得没影。
周彪趁机添油加醋,指着自己侧边空空如也的座位,假惺惺火急火燎大喊:
“镣哥,张荷镜把人带走了,我没拦住!”
“张荷镜啊张荷镜,我等会见到你非得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!”
程以镣脸上五官骤然挤在一起,在心里暗暗地念了一长串的话:
“d贺松风你这个——算了不骂他,等会好好地跟他道歉。哎呀!!!烦死了!怎么碰一下就碎呢?!”
程以镣不甘心地吐出一口浊气,左手给了右手一巴掌,迅速捏紧拳头转头就往外爆冲。
学校花坛边,在去校医院的路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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