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得又急又快,快得即使酒醒了想后悔没机会反悔。
怕再走得晚一些,酒醒了,他不敢再往前走了。
那时的他莫名有一种强烈直觉:若再在长安多待一阵,或许一辈子无法离去。
长安金碧辉煌,全天下一半荣华富贵尽皆汇聚于此。他打心底里承认长安是个好地方,是生在翠山长在翠山的他从未见过的人间盛景。
只是,长安终归不适合他。
这美轮美奂的庞大仙境下,长安对他来说,有时像是一个摄人魔窟。
趁无法自拔前,他逃了,仓皇失措、狼狈不堪地逃了。
云星起想起来了:他不是已经逃出长安,那眼下,又是身在何处?
他来不及多思索,猛地从门槛上站起,向前跑了几步,快要推开紧闭院门前,他无意识回头望去,随即愣住了。
庭院池塘畔,一白衣少年站于月下,长身玉立,起初他没看清对方的脸,那人似乎对他笑了一下,缓步向他而来。
借皎皎月光,他看清楚了,白衣少年长着一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。
比他多了几分不羁酒意、通达世故,比他少了几分放浪山野、快活肆意。白衣少年在笑,笑得极好看,眉眼间盛着一池粼粼波光。
他问:“云星起?”
云星起木然点头:“我是,你是谁?”
“我是你,”他说,歪了下头露出疑惑,旋即又笑,“也可以说不是你。”
云星起像是知道了什么,问:“所以,我是在做梦?”
对面人看着他但笑不语。
云星起想转过身推开院门而逃,双脚如被钉在原地。
那人见他不动,走至近前,凑到肩侧低语一句,随后他伸出手,猛力在肩膀上推了他一掌。
这一掌猝不及防,云星起本能想拉住他的手,指尖穿过一片虚无。
他直直向后倒去,黑暗侵袭而来,那句话飘荡在耳际。
“我替你留在长安,该醒了,云星起。”
随即,他陷入一团浑噩浓稠黑暗中。
-
云星起不声不响突然往后栽倒而去,被一直关注着他的燕南度给牢牢接住了。
突如其来一幕引得一边王忧惊呼道:“怎么了,他怎么了这是?”
揽人入怀,隔着干透的单薄夏季常服,燕南度感受到少年浑身发烫,手覆上额头,烫得惊人。
懊恼地啧了一声,是他疏忽了。
王忧急得快要跳起来,看燕南度去摸好友额头,他凑近伸手去摸,手没碰到,燕南度打横抱起少年,沉声道:“他发烧了。”
王忧一愣:“啊?”没一会反应过来,定是上午落水之后三人一路奔波赶路没吃没喝导致的。
念着三人年轻,身子骨不差,扛一天不成问题,不曾想,终究是出事了。
燕南度迈开步子,盯着前方有零星灯火闪烁的城镇:“前面有城镇,我们去那边看看。”
王忧不敢多话,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。
镇外,赫然立有一块方形石碑,上书“垂野镇”三个大字。
每个字估计是不久前才用朱砂重描过一回,夜幕中看来,依旧鲜红醒目。
进入垂野镇之前,燕南度拉住王忧,径直抓了一把地上尘土强行抹到王忧脸上。
抹得王忧猝不及防,呸呸吐出两口灰,怒道:“干什么?”
“做个伪装。”燕南度自顾自又抓了一把灰,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,而抱在怀中的云星起被他撕了一块袍角遮面。
听他说得对,王忧不用他再动手,自发抓了把灰做伪装:“待进了城,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。”
用灰土实在埋汰了一点。
不对,他侧脸有淤青应该没那么容易认出来。
医馆
本朝以来, 向来是极少宵禁的。
只在前任皇帝在位末期,战事紧急,边关瘟疫蔓延, 因而实行过一段时间宵禁。
自本朝皇帝登基后, 宵禁取消, 夜间街道又逐渐恢复至之前繁荣。
垂野镇背靠一座山面迎一条河,地理位置虽说不上四通八达,也是有水有路,交通不成问题。
与渝凌村不同, 运河开通未影响此地发展,所以垂野镇并未没落。
燕南度背着云星起踏入垂野镇地界之时, 天际晚霞烧透半边云层, 灰暗暮色笼罩街道,沿街两边渐次点亮高挂灯笼,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一走进城镇,街边上有不少人在打量他们三人。
虽谈不上形迹可疑,亦说得上是形容狼狈,加上背了个病患。
打听医馆之事交予了王忧, 他不着调归不着调, 靠着一副好面容,人际交往方面是出众的。
医馆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, 上书“枕流阁”三字, 笔力遒劲, 字迹褪色, 这名字听来不像是医馆,像是一欲归隐之人结庐在人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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