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以为是刀。
但结果只是封文书,边角压得平整,纸面光洁,抚之似触人面。
“将这个交给皇帝。”姬循雅声音冰冷。
韩霄源立时接过,“是。”
他压抑了满心恐惧地进来,以为自己会见到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。
却并没有。
只有一个平心静气,侧躺听雨的帝王,赵珩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席上,随着滴答雨声,慢悠悠地敲着。
相较于重兵在握的姬将军,皇帝无疑处于弱势,可偏偏是他泰然自若,而势强者方寸大乱。
这太不合常理,不过想想皇帝只逃去了一次陪都就性情大变,又让韩霄源觉得理所应当。
赵珩接过文书,随意撕开。
韩霄源见赵珩低头看纸,也忍不住悄然抬眼。
赵珩神色专注,唇角微微上扬,却给人无比冷寂之感。
韩霄源忽地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。
无论从行事还是御下,赵珩与姬循雅都不相似,姬将军暴烈嚣张,不计后果,帝王润泽尔雅,最喜徐徐图之,鲸吞蚕食。
不像,本该一点都不像。
然而,就在此刻,韩霄源却觉得赵珩与姬循雅身上或有共通之处,或许,赵珩比姬循雅更甚。
便是,心硬。
赵珩一目十行地扫过文书。
待看过后,他手一松,任由纸张下落。
纸张悠悠飘落,正扑到赵珩脸上。
韩霄源垂首,不敢再看。
赵珩扬唇。
起先只是一点点弧度,唇角不断上扬,最后终于忍不住,大笑出声。
这既不是信,也不是奏报,而是名册——将派往明远的,将官的名册。
姬循雅来之前,就已经备好的名册!
赵珩的笑声听不出有多开怀, 但又不是不高兴。
韩霄源只觉这位陛下的性情愈发难以捉摸,先前虽喜怒无常,但到底还有迹可循, 如今陛下脾气倒是好了不少, 小事从不计较, 然心思难测,万万糊弄不得,他就得拿出比平常更多的谨慎小心来应对。
韩霄源上前,轻手轻脚地为皇帝倒好茶,又站回原位。
片刻后,赵珩方将纸从脸上扯下来, 随手扔到案上。
他唇角犹带笑意, 灼得人不敢细看,“将军呢?”
韩霄源垂首回答,“奴婢不知。”想了想,又道:“陛下,可需奴婢差人问问护卫将军是否出宫了吗?”
赵珩身体支起了一瞬,又躺了回去。
这回是平躺, 仰面盯着正上方的藻井,蟠龙盘踞其上,龙口张开, 含宝珠一颗, 镂空的宝珠内此刻并无明烛搁置,威风凛凛的龙首在昏暗中看起来有些狰狞。
自回京后,姬循雅便夜宿皇宫, 两人日日相见,但不见时, 赵珩亦不会派人去寻,他的行踪姬循雅了如指掌,不必担心姬循雅找不到他,倘姬循雅不在宫中,赵珩的确不知道该去何处寻他。
等了许久,韩霄源才听赵珩淡淡地说:“不必。”
韩霄源道:“是。”
赵珩微微皱眉,看得韩霄源一阵心惊。
赵珩怎么看都觉得头顶的蟠龙不顺眼,或因无角,或因时日太久,龙身闪闪发光的鳞片都显得暗淡,赵珩说:“朕头顶的蟠龙。”
韩霄源一愣,“是。”
“拆了吧。”帝王的语气不容置喙。
韩霄源:啊?
但韩大人不敢,作为皇帝最亲近倚重的内臣,至少外人看起来最亲近倚重的内臣,韩霄源一大美德便是绝不质疑帝王的决定,日后执行与否另说,或许没过几日,皇帝就将这桩事抛之脑后了。
韩大人有应对帝王荒唐决定的深刻经验,乍听这么荒谬的要求,他甚至有种想热泪盈眶的熟悉感,便道:“回陛下,奴婢愚钝,请问陛下,是只拆后殿,还是瑶光宫十六殿的蟠龙藻井都拆?”
赵珩想也不想,“都拆。”
韩霄源颔首,“那陛下,蟠龙藻井拆后,另搭建什么图上去?还是先空置,留待陛下日后再定?”
不足一息之间,他眼见着帝王倏然起身,威严厚重的朝服一角随着他的动作划开一个凌厉的弧度。
单看神情,的确是气势逼人,仿佛马上就要去诛人九族了。
韩霄源怔然,“陛下?”
赵珩抓起桌上的文书,随意往袖子里一塞,随口道:“凤凰涅槃吧。”
韩霄源:“是。”
赵珩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衣袖,韩霄源赶紧过来给他抻袍角,却被帝王以手背轻轻抵开,他突发奇想,“只要烈火,不要凤凰。”
韩霄源:“……是。”
只有烈火没有凤凰,怎么能叫凤凰涅槃?凤凰莫非是被烧死了吗?!
韩霄源眼见着自家陛下快快乐乐地向外走,忍不住道:“陛下,这几日阴雨连绵,不若五日后再拆,可好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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